那日东宫一行人走后，我瞧着窗外早已雷声大作，未几雨水便将窗棂打湿，顾邑将窗户合上之后，双眸紧闭片刻又突然睁开向我道：“阿棠，我想同你说，这几年来我能守得住漠北，今日便能守得住你”
“这次不为民不为国，单单为了你”
他此刻的面庞像是刻着“信我”二字，也像极了本子里男角和女角在关键之时所谓的“承诺”
我只是讪笑着，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多半是关乎父皇之事，自己心中的猜测，好说歹说这才将他所言盖了过去，却又像极了一人唱戏的模样，很是狼狈。
恍然间我才感觉命运给我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从前我欢喜他之时，总想着能换来他对我的这般深情，我定是能感动到海枯石烂，要同他誓死不分，才能显出我待他的心意，至死不渝的那种欢喜。
自从他此趟从漠北回宫后待我也是极好，可我肚量小的很，我知晓了他与那程梨昭历经生死的情爱，从前的小暧昧小心思自然与他们的比不得，再来我虽往日对自己自信的很，却能有自知之明，同程梨昭比还是差个七十分，又何来的信心与他相守
可是，在他今日救我之时，瞧见他的口型道的那声“信我”，原先扑通乱跳的害怕与担忧瞬间平稳住了，像是很习惯这种信赖，也很享受他对我的此番承诺。
哎，莫不是我还真要再养性修炼一番，才不至于又迷上了他着了他道
今日在我晓得自己生世的时候，震惊之余我便清楚，我要的幸福平稳怕是很快要被打破，我不知晓会是何时，自然也不知晓自己的归处。
掌政太子顾晏钦得顾邑相助，前朝之事处理得妥当又顺风顺水，也迎来了父皇的发丧，与六月时节不相映衬的是宫人素衣和那飘动着的素锦缎带，在昭示着一代君王的归逝，也在暗示着新君王的亲临。
在楚越史中记载是永安二十二年，元德武帝驾崩，东宫掌政太子承大统，改永安为大兴，嫡母为慈元太后，生母静妃为淑庄太妃。
原先我心中刻板严谨的太子，在庙堂上他暗淡的脸色与俱冷的气质，衬着一身寡淡的素衣，被百官与宫人拥护着登上庙堂高台，迎头三叩拜别父皇。
我这才知觉，那昔日训斥着我的东宫太子，已是楚越新帝。
发丧之前的几日守丧里，母后久跪庙堂，何人也止不住她，我几番亲近想劝慰她皆被三哥与顾邑拦了住。我心中也是明白的，即使没人拦我，母后也是不想再见我。
母后，你心中果然还是怨念我
宫中的几日天昏地暗，我也分不清时日，有一日没一日地过着。只觉父皇走后，我也像是渐渐要失去了母后，更加不晓得自己的归途会往何方，似是要与这楚越皇宫一道沉沦。
这便是本子里常说的，形单影只
一行素衣的宫人按着礼制随父皇的棺椁朝着皇陵缓缓前行，因本朝不喜殉葬之礼也少了宫人及妃嫔的哀啕，只是这宫中许久都沉浸在诡异的静谧中，失了往日的颜色。我瞧见母后立在庙堂殿前望着棺椁消失的方向，久久站着，不知是在为父皇送上最后一程还是终究也无法接受父皇的离去。
我再也顾不得母后对我的怨念，朝着母后的方向同她哀求着，我只望她能同我说上句话，即使怒斥我几句也比此番再不理我强上许多。
“母后，你能同棠儿说说话么”
“棠儿知母后心里苦，棠儿的苦也不比母后少。”
“母后，无论棠儿犯下什么错，你原谅棠儿吧棠儿无意”
我离母后不过数尺，苦苦企盼着。
过了许久，母后终于回头，我发觉的眉目她比原先更加憔悴，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十八岁奉旨嫁给当时方是太子的他，第一次相见他望我的模样，我便知晓此生不求恩爱白首，只愿举案齐眉”
“我不悔，也不恨，尤其是有你来到我身边，时常伴我左右，我便觉得宫里也能有很美满的日子，我疼你，怜你，爱你，有时候甚至很庆幸当日他将你抱回宫，庆幸我与你的缘分，我原先只知你的生母是代善公主，我入宫时她已远嫁，对她知之甚少，直到”
母后深喘一口气，像是卯足了劲才接着说：“直到我看到妍嫔之时，再看着皇上的紊乱，我才知晓为何当日他要将你抱回宫亲育，又为何对你同瑞王之事甚是理解那是因为，他未曾得到的，被阻止的，他要让他最爱人的女儿不再重蹈覆辙，能去追求所爱啊”
我被母后这一番话说得恍惚，半晌才能想起当日父皇在乾煕殿所言，不仅未以礼制劝我，态度反而甚是委婉，我原先以为他是疼极了我，才未当面将顾邑与我之事揭穿，不想中间却有他亲历的这番波澜。
“我未曾迁怒于你，也未曾后悔亲育你，能有你我已是觉得一生圆满。”
“那日你回宫我向你大发雷霆，只是希望你能知难而退，离开楚越，兴许只有让你不知晓，你才能活得畅快可到今日亲眼看你父皇离去，我才清楚我是有担心你也终有一日像你父皇一样离开我”
我只是听着母后未曾怪罪于我，心里已欢喜万分，但又因她所言而泪目我的母后恪守礼制、统率后宫，何其骄傲的一人，对我疼惜如己出，直到今日还能事事以我为先，我却以为她是怨念于我，不禁悔上了心头。
我靠近母后，终于能实实在在地握紧她的双手，轻声道：“母后，我不识代善公主，对她只有生育之恩，而对您，又岂是以生养之恩能够报答的你不是棠儿，又怎知我会离开你更何况，父皇一事，尚有蹊跷，棠儿即使不懂事，也该懂得这忠孝二字”
母后满眶浸着泪，不一会儿便已将久久积蓄的泪水爆发出来，又频频颔首，念叨着我的名字。而后，母后同我问起了我所疑之事，她也与我担忧相同，但许是接二连三的事情对她打击过大，便对此不再多问。
只是那日我将她送回寝殿，她同我轻声说道：“棠儿，你也莫要过分操心此事，这既然存疑点自有新帝亲查，我再也无心后宫之事，想着早日能去普度寺带发修行已是极好，后宫之事你还是莫要再多心掺和吧”
自新帝登基没几日，我的母后慈元太后便以清修为由离了她操心大半辈子的楚越皇宫，新帝自然是得答应着，也是依了孝道从出宫到普度寺的种种均打点好。母后的离宫，恰好是新帝生母淑庄太妃所盼望的，她心中许是觉得一辈子受极了母后正室身份的欺压，即使是自己儿子登基也未封她为太后，听小芽所言前些日子与新帝还大闹了一场。
这位新帝处理的竟叫人挑不出岔子，本朝对于封位的礼制其实也未有明文规定，前朝封原封位为嫔妃的生母为太后的也是大有人在，不想新帝终究还是封了原先皇后位的嫡母为太后，自己生母屈就太妃。这虽是不讨太妃的欢喜，却能让前朝的老学究们称赞个数年，大抵又是“尊崇礼制，孝道先行”云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