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综合小说 > 孤王寡女 > 章节目录 坑深195米,相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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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 坑深195米,相思令


    三个月后,时令已入三伏。
    高温、大旱、天上像挂了一个大火球。
    太阳**裸地炙烤着大地,煎熬得人们汗流浃背。
    南荣景昌元年的这个夏天,整个天下,一片怨声载道。但远在金州的兴隆山上,却无半分暑气,空气清新,树叶饱满,凉爽得如同初春。在一片绿意连绵的大地上,如同镶嵌了一块绿色的翡翠,嫩嫩的、绿绿的、踏足山林间,山风徐来,鸟声悦耳,看溪流蜿蜒,看百鸟朝林,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
    所谓世外桃源,也不外如是了。
    兴隆山镇,自给自足,朝廷不管,特权满满。
    显然,这里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
    从火辣辣的六月开始,逃荒的人,便成群结队的涌进兴隆山。
    于是,墨九的队伍越发壮大了,引起金州的地方官吏心生警觉,私心里害怕不已,多次偷偷上谏,雪片似的奏疏直飞京城临安,要求朝廷控制兴隆山,调查墨九,最好能像萧氏一样得到处置。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一个人有了地盘,有了人力,有了武器,有了规模庞大的商业支撑那必然是国家和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然而,金州的奏疏一道一道往上呈,却全都如同石沉大海。
    朝堂上,没有半点波浪,仅有的小涟漪,也被景昌帝力压了下去。
    兴隆山,还是那个欣欣向荣的兴隆山。
    只不过,墨九,似乎不再是以前的墨九了。
    从她返回金州伊始,就像变了一个人。不仅丝毫不在意萧氏一案处斩的五百多人沉冤未得雪,还大肆为南荣朝廷,为景昌皇帝歌功颂德。
    个中猫腻旁人知晓不多,对她的德行,说什么的都有。
    褒的人说她识时务,能屈能伸,是一个女中豪杰,将来必成大事贬的人无非说她“变节”,以前倚仗萧家和萧六郎时耀武扬威,得了不少好处,还不知感恩,萧六郎刚刚过世,她就转投宋熹的怀抱,倚靠权贵,骨子里就流着下贱的血。
    也有人说,萧家亡了,萧大郎就算侥幸得以逃命,身份也再配不起墨九,聪明的女人当然得另投明主,难道一辈子守活寡吗?再说了,墨九与景昌帝宋熹原就有一腿,这眉来眼去那么久,如今名正言顺的苟且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根本不值一提。
    外间众说纷纭的时候,墨九忙得根本没时间理会。
    她没日没夜的带着墨家弟子广开商路,研制武器,农耕用具和轻工业所需。
    人只要卯足了劲儿,就没有不成事的。
    以前抱着玩心的她,在励精图治之后,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惊人成绩。不仅火器为当世罕见,便是那些农耕用具和可用于工具的机器,都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
    一时间,对墨九的看法,被分成了两派,褒贬间的差距,可谓十万八千里。
    有人当她是神,有人骂她是畜生,常常争得面红耳赤。
    墨九却浑然不管旁人的说法,为了向朝廷示好,她特地托人给临安送过三次新研制的武器。
    这样亲近朝廷的举动,不仅外面的人不懂墨九,连兴隆山的一些人也开始不懂了。
    但是,在当今整个天下都饥渴不饱的时候,兴隆山的人还能轻松度日,他们又有谁会对她说三道四?
    兴隆山,确实是一个悠闲的世界。
    吃过晌午,山林微风送爽,山上鸟儿啾啾,舒服得催人瞌睡。
    墨九独居的一幢山前小楼外面,除了值守的几个墨家弟子,大多都午睡去了。静谧的空气中,几棵高大梧桐的树叶间,漏出稀疏的几缕光线,偷偷洒入屋内窗前的书案,把一个正在看书的影子拉得老长
    静,太静了。
    玫儿手托腮,支着头扒窗边看了几次。
    里屋看书的女子一动不动,许久方才听得她翻动一页。
    “唉!”
    玫儿叹口气,拉一张条凳,坐在门口仰望梧桐上“啾啾”细语的小鸟谈情说爱。
    这时,台阶下的小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来人衣袂飘飘,面容俊朗,步伐沉稳,走路都生着风,颇有几分大侠隐士的气度。
    玫儿眼角一弯,咧着嘴角笑着迎了上去,压着嗓子小声问:“左执事,您怎么来了?”
    一般这个点儿,大家伙儿都在午睡,墨妄是不会过来打扰墨九的。
    看小丫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好奇,墨妄微微一笑,抬头看一眼墨九半闭的窗户,不答反问。
    “大热天的,玫儿姑娘怎生坐在外头?钜子人不在?”
    玫儿一听,登时撅起了小嘴巴,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一脸委屈地嘟囔道:“我家姑娘吃过晌午就把我赶出来了,说她要一个人静静,愣是不许我进去,就连给她续水都不可以一本书从早上看到晌午,还在看,我寻思她不大对劲儿,先头去瞅了好几次,没见到她有啥动静。玫儿不敢进去惊扰姑娘,所以自个儿坐在这里数鸟儿呢。”
    她说得可怜巴巴,却惹得墨妄轻笑不已。
    点点头,他从她身边错过,“我进去看看。”
    墨九这个人性子古怪,兴隆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不过,以前的墨九,虽然怪是怪了点儿,但大多时候眉开眼笑,还算一个好相处的人。可自打萧家一案之后,她与墨妄匆匆从临安潜回金州,带领整个墨家开始给景昌皇帝立牌坊起,她原本就不多的好脾气基本上都收敛了,性子变得愈发古怪难测,一阵风一阵雨,炸药似的,说爆就爆,没个定准儿。
    当然,她偶尔也会开怀大笑,但笑里总有一种阴恻恻的味儿。
    她对墨家和八卦墓的热情,也空前高涨,没有人敢说她不努力,不热爱生活,可也不知为什么,很多人被她眼风一扫,总会无端端觉得骨头缝儿生凉,生怕她下一秒就叫人生不如死
    所以,墨九把玫儿关在外面,根本就不算反常。
    甚至可以说太正常了。
    “咚咚咚”
    两短一长,墨妄独特的敲门声,很有辨识度。
    可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前独坐的人就像没有听见似的。
    墨妄幽声一叹,不言不语地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待。
    还是他了解墨九,也只有他对墨九还有点儿办法。
    毕竟她心底还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又怎会忍心墨妄一直在门外“罚站”?
    从书上抬头,墨九瞥向那扇门,眉心略有郁气,却没有发火。
    “不都说过了,我有要事,谁也不见!”
    她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太多的情绪,平稳得如同普通的寒暄。
    可墨妄心里却是一紧。他知道,没有情绪,就是她极差的情绪。
    怀念了一下过去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墨九,他心里再次一叹,耐心地站着,又一次轻轻叩门儿。
    “我也有要事,必须马上见钜子,还望见谅。”
    要事?这两个字似是震荡了墨九神经,她微微眯眸睨向推门而入的墨妄。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许久没有动静。
    墨妄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却不敢让她失望,只好不出声。
    微风从窗户吹入,翻动着书页,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树叶和阳光的味道,又好像带了一种墨妄身上的男子香味儿
    沉吟一会,看墨妄为难的样子,墨九弯了弯唇,笑容慢慢绽放在脸上,视线也柔和起来。
    “你是左执事,有事儿直接进来就是,何必敲两次门?这不是诚心膈应我么?赶紧过来,坐!”
    墨妄晓得她的性子,也不多言,挂着一脸笑容进去,撩袍坐在她对面,戏谑一笑。
    “墨家钜子规矩大,我哪儿敢乱闯?未必是身子痒痒,想挨家法处置了么?”
    这玩笑开得一点都不好笑。墨九唇角抽搐一下,不由搓了搓腮帮,似笑非笑地问他,“你是想说我执掌墨家太严格,想要代表广大群众抗议我的暴政?”
    “不敢不敢!”墨妄笑着自个儿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慢悠悠端在手上浅酌慢饮,“我来是有件急事儿。”
    看着他的表情,墨九眼睛浮上一抹失望,但还是难得耐心地问:“何事?”
    墨妄叹口气,“曹元今儿统计出来,这两个多月逃荒来兴隆山镇的百姓有三千五百六十一人,其中老人和小孩儿占了一大半今儿又有从建州等地来的难民一百多人,其中有六十多个都是老人和孩子,长此以往,恐怕唉!”
    老人和小孩儿,意味着没有劳动力
    他们为兴隆山带来的,只有拖累,没有利益。
    墨九微锁眉头,没有回应。
    墨妄观察着她的表情,又道:“曹元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立一个规则,禁止外乡人再在兴隆山镇长居要不然,长此下去,人满为患,咱们着实负担不起这么多人的生计。”
    人一多,问题就都来了。要吃、要喝、要住
    吃多吃少,吃好吃坏都不论,总得能果腹,活下去吧?
    从长远来考虑,朝廷都管不了的灾民安置问题,墨家确实不能接下这个茬儿。不仅容易让朝廷难消戒心,还容易形成恶性循环,直到他们再也养不起,把墨家的经济体完全拖垮
    这些墨九显然也想到了。
    她眉梢微拧,轻轻把玩着书案上的书,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墨妄往她的茶杯里续水,她才像是惊醒过来了一般,微眯眼低头闻着茶水的味儿,摇了摇头。
    “人家奔向墨家,是信得过墨家,我们不可拒绝。拒绝人的投靠,也许就是断了人的生路,这与老祖宗的理念是相背的”
    “可是小九”
    “放心,我不是烂好人。”墨九睁眼,抬头,直视着他,“兴隆山下那一片荒山不是刚开垦出来了?不是正差工人吗?老人做不了重活,养养鸡鸭,做点儿纺织的轻巧活路,还是可以的。至于小孩儿嘛”
    顿了一下,她似乎有点头痛,搓揉着太阳穴,“得多请几个先生,扩充学堂了。”
    “小九”墨妄对她的决策,不无担忧,“我们不是朝廷,我们没有责任,也无法养活天下人”
    “养不活天下人,还能养不活几千人吗?”
    晓得她的固执,墨妄无奈地笑了,“可养活这么多人,得要钱咱拿什么填这个无底洞?”
    “钱么,好说。”墨九端起茶盏来,也不喝,考虑一下,象征性轻抚几下又放在桌案上,不冷不热地道:“咱们做的是善事儿,是解决民生的大好事,是在为朝廷排忧解难。景昌皇帝英明慈德,不可能不体恤民情的。回头你替我修书一封,带给知州大人,托他转呈朝廷,要求给兴隆山拨银子,周济灾民”
    没有想到她会想到找宋熹,墨妄微微诧异。
    “你真要找他?”
    墨妄轻笑一声,“我正儿八经做事,帮他解决困难,不找他找谁?”
    因为宋熹一直以来对兴隆山的“庇护”,还有萧氏一案的因由,外面对这些事的说法已经很难听了。而且,以墨家这样的非官方组织来说,如果朝廷拨款,那墨九的地位会更加尴尬,到时候难免又要听些闲话
    墨妄想了想,不是很赞同地道:“其实,我们也不是真缺那几个银子,回头,我让尚雅把账目报一下,兴许还能支撑些时间,等熬过这一季就好了。”
    “不。”墨九当即反对,“没有人嫌钱多,和钱过不去的,那是傻子。你瞧我,像傻子吗?”
    想到她纠缠在心底的结,墨妄心疼地看她一眼,终是低头,“好,这些事儿,都交给我去做,小九别把什么都搁在自个儿心上。还有,看书时间别太长,玫儿说你坐了大半天了,这可要不得,将来把眼睛看坏了”
    “师兄!”听他唐僧似的碎碎念,墨九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啰嗦了?”
    “”墨妄只剩叹息。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墨九漂亮的眸子里,生出了丝丝的光亮,“有消息了吗?”
    绕来绕去,还是逃不过这一问。
    墨妄微微低头,有些不忍心看她期待的眼睛,“还没有。”
    “嗯。”墨九的语气很平淡,好像不太在意,“意料之中。”
    “九儿放心,一定会有消息的。早晚而已。”墨妄安慰着她,难掩眼中的疼惜之色,“相思令一出,墨家的言路更广了,这天下,我不信没有我们打探不了的消息。”
    轻轻一笑,墨九点点头,突地站起身。
    “看了这么久的书,也累着了,你陪我下山,去镇上走走,换换脑子。”
    兴隆山的镇头,有一条连通汉水的小河。
    河边就是通往兴隆镇的主街。河边、街头,路口,最显目的位置上,屹立着一座精美的“功德亭”。
    阳光下,功德亭上的琉璃瓦,闪着刺目的光芒。
    当地的人都还记得,三个月前,这个功德亭上,原本伫立着的是一尊石像萧乾的石像。
    金州这一片被战争洗礼过的大地上,萧乾对人们的影响力是足够大的,用后世的话来说,是萧乾解放了金州,让金州人民从此免受珒人的迫害与战争之苦。可就在金州好不容易恢复了民生,老百姓刚刚过上舒心日子的时候,萧家案发,萧乾以通敌叛国罪被处斩。
    事发时,对金州人的震撼是巨大的。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墨九从临安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带人敲掉了兴隆镇上的萧乾石像,着手修建了这一座丰碑似的功德亭,还请了镇上有学识的先生,专门镌刻七七四十九首赞诗于功德亭内,为景昌皇帝宋熹歌功颂德,并供来往人群瞻仰。
    于是,萧乾那一座代表英雄功绩的石像,就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乱石,被随意丢弃在功德亭背后不远处的杂草丛中。
    远远望去,还可以看见类似人型的石身栽倒在地,头颅歪在一边,如同狼狈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萧乾”毫无生气地倒在了湛蓝的天空下,可笑而又滑稽。
    让萧乾从一个人人敬仰的神邸,变成一堆乱石,彻底从金州人的功德薄上抹去,都是墨九干的事儿。
    这些异于常人的行径,她从来不对任何人解释,包括墨妄。
    不仅如此,墨家身处在南荣边陲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还让人大肆吹捧宋熹功德,赞景昌皇帝肃清敌寇,乃千古一帝,那整一个狗腿子的样子,让文人墨客们忍不住对她口诛笔伐,称纵观历史,没见过如此厚颜之人。整个南荣天下,除了兴隆山镇这些受益于她的人,人人都恨不能唾弃之。
    可墨九还是那个古怪得莫名其妙的墨九。
    她在壮大墨家声势的同时,发明了一种东西,称为:相思令。
    墨家钜子的“相思令”,分为:春、夏、秋、冬四种。只要集齐四个相思令就为一套,可以让墨家帮忙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事,墨家都不得拒绝。但是,集齐四个相思令的过程却很艰难。因为要拿到墨家的相思令,必须要用墨家需要的有用信息来进行等价交换,具体信息的价值,则由墨家钜子来衡量。也就是说,这个信息的价值,能不能换得到一个相思令,最终解释权,归墨九自己所有。
    一听这个就有点强词夺理,但天下本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可以让墨家做事,号令墨家钜子还不是拒绝,那诱惑力也是巨大的。
    如此一来,千字引未出,墨家相思令,就成了竞相逐之的东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从一开始的议论、排斥到接受,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被相思令诱惑而来的稀奇古怪的消息,让墨家的言路之广,早已胜过朝廷,但得到相思令的人,却少之又少。有聪明的人,很快就发现,这个“相思令”的策略,完全让墨九整合成了一个墨家独有的情报系统。
    有清醒的人,但更多的依旧是为了利益而前赴后继向墨家提供各类消息的人
    一时间,这个天下,好像没有什么事儿,是墨家无法打听到的。
    可没有人知道,墨家钜子真正想知道的那些事,还是没有半点儿线索。
    马车停在道儿旁,墨妄看见墨九帘子里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儿,想想三个月来的事儿,觉得还是怪自个儿办事不力。
    轻咳一声,待墨九看过来,他小声请示道:“小九,天热,我们去那边茶饭庄坐一坐吧?”
    他手指着正对河边的一个茶饭庄。那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听曹元他们说,这茶饭庄开张没多久,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家的凉茶也好喝得不得了,咱也去试试看?”
    想方设法的调动着墨九的情绪,墨妄也算是费劲了心机。
    不过,他心里这点小九九,墨九又怎会看不透?
    不想拂了他的意思,墨九抿嘴一笑,拿折扇轻轻摇着,打趣似的接道:“嗯,不仅凉茶好喝,卖凉茶的姑娘也生得俏,还穿得很清凉。这火辣辣的夏天,有好喝的凉茶,有好看的姑娘,生意想不好都不成。”
    说到此,她话锋一转,拿眼笑撩墨妄。
    “莫非师兄也对此间的凉茶西施有点儿想法?”
    “哪有哪有。”墨妄这个人平常很少开男女间的玩笑,听她如此说,窘迫得耳根都有点红。握拳轻咳一声,连忙解释:“听说,那姑娘煮茶用的瓷缸都与别地儿不同,等凉茶煮好,凉却,还要特地放到井水里冰镇,再提起来冲入碗里,吃上一口,能从嘴里凉到心坎儿上,最紧要的是不是谁都吃得到。”
    “哦?”墨九有了兴趣,“这个怎么说?”
    看来吃货的本质还是没有变。
    一见墨九感兴趣的样子,墨妄就兴奋起来。
    “小九有所不知,这家凉茶,每日只冰镇五缸,也只卖给客人五缸。所以要喝他家的凉茶,得早早就来占位置,听曹元说,镇上有些人,天不亮就来等着开张”
    饥饿销售?墨九心里微微一怔。
    想不到这个时代,还有人的意识这么超前。
    念及此,她抿紧双唇,从帘子里远远瞄向那个茶饭庄。
    后方的情况看不太清楚,茶饭庄的前面是一个凉棚子,木头架子搭成的,上有茂盛的树荫,有河边吹着,看上去确实凉爽,客人们充斥其间,或坐或站,或聊或闹,一个梳着乌黑丫头髻的姑娘穿插其中,看不清脸蛋儿,瞧那撩人的身段儿,像是一个会来事儿的俏丽人儿。客人们似乎很喜欢和那姑娘搭讪,有些人脸上的表情,也根本不像是去喝茶的,反倒像看姑娘的
    有点意思。
    兴隆山是愈来愈有意思了。
    墨九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落下帘子。
    “师兄,我们也去吃一碗凉茶罢。”
    “好的。”
    墨妄大喜过望,只要墨九有兴趣的东西,他都恨不得捧到她的面前来。
    然而,这个茶饭庄的凉茶还真的不易得,墨妄走在前面,率先进去一问,凉茶果然是早早就卖完了,哪里有得喝?明儿请早吧。
    得了这个悲惨的消息,墨妄愣了愣,瞥一眼凉棚里面那个俏生生的姑娘,又转回来,对拿着折扇摇摆不停的墨九小声道:“小九,没有凉茶了要不然,我明儿早点派人来取?”
    墨九抿唇不语。
    不都说在这兴隆山的地头上,她墨九就是个土皇帝吗?
    一碗凉茶都吃不上的土皇帝,那还混个屁啊?
    “不必麻烦。”墨九看一眼那个热火朝天的地方,折扇一合,撩一下身上男袍的下摆,大步往茶棚里去,“这么热的天儿,怎么能空着肚子走咧?吃不上凉茶,吃两口别的也好。”
    “好。”墨妄低头跟上,不再多言。
    从临安一路到达金州,墨妄就从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而墨九也再也没有当日在刑场时的失态,整个人冷静得就像根本就不曾有过半分难受,或者说,就像萧六郎根本就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斩,而她,也不过是一个在千里寻夫的普通妇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大多数时候,墨妄不懂她。
    可不懂她,他也不问她,更不反驳她。
    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他要做什么,他就陪她做什么。
    这就是墨妄能想到的,最好的守护方式默默陪伴。
    两个人一前一后步入凉棚,男的俊、女的美,很是引人注目。
    看到他们过来,拎着茶壶的俏姑娘似乎微微一愣。
    不过,眨眼之间,她又恢复了平常,热情地招呼着,腻着一脸的笑,对墨妄道:“客官,凉茶是真的没有了。您看,要不吃点儿什么?”
    墨妄点点头,情不自禁拿眼去看墨九。
    俏姑娘大概看出来了,墨九才是说话管事儿的人,又笑眯眯看向墨九。
    “客官,请问您吃点什么?”
    墨九不睬她,只摇着折扇环视了一圈。
    茶棚后方的饭庄倒还雅致,可这个茶棚太过简陋,除了一些木桌和凳子,几乎什么都没有。
    她眉梢挑了挑,一屁股坐下,拿折扇敲敲桌面,不冷不热地抬头问姑娘。
    “除了凉茶,还有什么可吃的?”
    “馒头、包子和卤牛肉,别的,就没了。”
    墨九往里面望了一眼,点点头,“有水么?”
    姑娘眉眼儿低垂着,像是有点儿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凉茶没了,凉水还是有,有的。”
    “好。”墨九扫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波,“一样来一点儿。”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前凸后翘的俏姑娘下去了,墨九与墨妄相视一眼,各怀心思,静默不语。
    可谁也没有想到,等俏姑娘再回来的时候,手上不仅有包子、馒头,卤牛肉,还有一盏用瓷罐儿装着的凉茶。
    浅浅的澄黄色凉茶,倒入两只粗碗里,色泽竟很有清凉感。
    墨九盯住凉茶碗不动声色,唇角若有似无的一扯,墨妄瞥她一眼,不解地问那姑娘:“不是说凉茶没有了?”
    “是,是没有了。不过嘛”俏姑娘的兰花指捻着手绢,偷笑道:“这罐儿凉茶是我们掌柜自喝的,看两位郎君是生客,难得来一次,不忍让你们失望,这才交待小的呈了上来。二位,慢用。明儿还想喝啊,就得请早了!”
    一碗凉茶,倒成稀罕物了?
    墨九颇为好笑地低头喝一口,喃喃道:“掌柜的凉茶?”
    话音未落,她突地顿住。
    凉茶的口感比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描述不出具体的滋味儿,薄荷,桑菊,乌梅,似乎都不像,又似乎都有,像是用好多味儿中药熬制成的,却又无半点中药的涩意,在燥热的暑天喝它,再好不过了就连后世火遍大江南北的王老吉,也不如这碗凉茶来得高明。
    默了默,墨九又倒一碗吃下,方才抬头微笑。
    “好茶。不知姑娘家掌柜在哪儿?我们想要当面拜谢一下。”
    俏姑娘依旧垂着眼眸,不住地摇头,“不,不好意思,小郎君,我们家掌柜的,不见客人。”
    不见客人?墨九笑笑抱拳,“那行,只能拜托姑娘转达我二人的谢意了。”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嘴里应诺着,见她没了别的吩咐,那姑娘逃命似的离开了。
    在墨九与墨妄吃喝的时候,她不时拿眼瞄过来,那不自在的样子,再不若先前应对别的客人时坦然自若。
    墨妄拿着一碗凉茶,不时注视着她,眉头紧皱。
    “师兄不必看人家姑娘了,好好喝凉茶才是正经!”
    “”墨妄也失笑,“小九不觉得她有点古怪?”
    “除了胸大屁股大,哪里古怪了?”
    “”
    看墨妄又偷偷红了脸,墨九不以为意地笑着,轻轻端碗抿一口,咂咂舌头,只觉凉茶的味儿就像沁入了舌头沁入了心肺似的,凉丝丝,带一点甘甜,却不腻、不沾,简直妙不可言。
    “你再不喝呀,可都被我喝光了?”她笑着打趣儿。
    这段日子,她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墨妄见吃得她开心,一脸微笑,恨不得把自家碗里的一并端给了她吃。
    “小九若是喜欢,我每天早早来排队,买上一壶。”
    “那就不用了。”墨九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抚着粗碗,像抚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似的,黑眸微眯,似笑非笑,“喜欢的东西,不要吃太多。不然,很容易腻味的。”
    这又是什么逻辑?墨妄盯着她,“哦”一声,默默往她碗里夹了一片牛肉。
    “小九尝尝这牛肉。”
    “谢谢师兄。”墨九冲他露齿一笑,像个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年。
    若非知情,谁能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墨九爷?
    墨望盯着她的面容,稍稍有点儿走神,可墨九轻轻一咬,却再次愣住了。
    这么一个小小的茶饭庄,不仅凉茶做得好,连卤牛肉都别有一番风味儿。
    “好厨子啊!不错,不错。”墨九出乎意料的惊喜着,赞叹着,稍顷,又别有深意地望着墨妄,“师兄,咱这兴隆山,如今真是藏龙卧虎,越发热闹了啊!”
    墨妄回过神儿来,若有所悟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午后的阳光很烈,但紧靠着兴隆山,又有河风吹拂,茶饭庄外的凉棚又是敞开的结构,坐在里面的人,不仅无半点热气,还倍儿感凉爽。凉棚透入的光线,照在墨九和墨妄的身上,两个人对座而饮,样子自在,有一种久违的安逸。
    墨妄观察着墨九,看她不时望一眼镇头的功德亭,不由一叹。
    “小九,回头我带人把石像收拾了吧。”
    “嗯?”墨九像是没有听清,奇怪地看着他,待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笑了。
    “石像是什么鬼?一个死物而已,砸了就砸了,还捡几块破石头做甚?”
    她一双凌厉的眸子斜视过来,充满锐气,墨妄观之,不像说谎。
    “我不想你触景生情”
    墨九挑了挑眉梢,将一片切得薄薄的卤牛肉放入嘴里,轻轻咀嚼着,口齿清晰。
    “呵呵,说得好像不触景,我就不生情似的。”
    “”墨妄无奈抿唇。
    “师兄放心好了。”墨九一本正经道:“不管有多生情,我也一定会好好的。”
    她的话经常莫名其妙难以理解,像含了很多深意,又像仅仅只有字面意思,墨妄抿了抿嘴,没有多问,只安静地看着她。在一袭藏青色男装的衬托下,她少了在萧乾身边时的少女娇憨,多了一种女子身上少见的英武之美。
    “小九”
    他斟酌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墨九却在这时起身,将折扇一甩,像个翩翩公子似的,一边摇,一边含笑望他,“师兄吃好了没有?”
    墨妄点头,跟着起身:“要走了吗?”
    “想走,却舍不得这里的凉茶可怎么办好呢?”
    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墨妄正不知她到底走还是不走,就见墨九低笑一声,用不高不低地声音道:“这么好的凉茶,这么香的牛肉,我墨九爷不能想吃就吃,实在太可惜了。”
    一句墨九爷,当即引起了食客的注意。
    看周围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墨妄生怕被围观,示意她小声一点,毕竟她经营这么久的形象,一旦毁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可墨九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过分,摇着扇子四处一望,目光慢慢就定在那个俏生生的姑娘身上,缓缓往外走着,吩咐墨妄。
    “师兄,一会儿把掌柜的给我拎到山上来。”
    什么?拎人?这不是土匪行径吗?
    一众不明所以的食客纷纷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兴隆山是墨九的地盘,可真正见过她的人,相对而言,还是少数。
    这个凉棚子里,大多数人都不知她是谁,可随着有人一声“是九爷,确实是九爷”的确认,她很快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
    “九爷!”
    “九爷怎么来了?也吃凉茶?”
    “九爷不要凉茶要人。”
    众人议论纷纷,那个卖凉茶的姑娘显然是知道九爷本尊的本事的,吓得急巴巴上前躬身道:“九爷,九爷,你老请留步。”
    “老?我老吗?”墨九停下来,回头扫他,“妹子,好好说话会不会?”
    那姑娘脸腾地胀红了,小意地讨好道:“九爷恕罪,九爷恕罪。”
    墨九沉沉“嗯”一声,像个欺行霸市的恶霸似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那姑娘像是吓得不轻,声音有点儿结巴,“实不相瞒,我们家掌柜的身患恶疾,不便见人要不然,早早就上山拜见九爷了。”
    墨九一副了解的样子,点点头,把折扇一合。
    “无妨!他不便见人,我却很方便,你带我去见他。”
    “这”那姑娘哭丧着脸,一副秀才遇到兵的无奈。
    墨九这样的行径,就连墨妄也有些发懵。
    稍稍顿了一下,他轻抚着墨九的肩膀,暗示她有事先离开再办,“小九,我们”
    “怎么的,怜香惜玉了?”墨九打断他,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冷不丁收敛神色,瞥向俏姑娘,沉声道:“限一个时辰内,让掌柜来见我。”
    “九爷,九爷,不能啊”
    那姑娘还在哀求,墨九却没有了耐性,横着眸子望过去,“姑娘,你要不信九爷的话呢,就往这兴隆山十里八村的打听打听,我墨九是什么样的人。我要见谁,哪个还敢拒见?”
    说罢,她迈脚出去,负手低呼,“墨妄!”
    “来了。”墨妄配合的低头。
    “一个时辰内,如果我没有见到人,一把火给我把这地儿烧了。”
    “”墨妄抬眸瞥她。
    他是实诚人,实在做不来哄吓人的举动。
    墨九却一本正经,一直等到出了凉棚,才回过头来,微微一眯眼,对着面色苍白的姑娘冷哼一声。
    “连人一起烧。”
    墨妄又是一怔,方才抱拳,“是,属下领命!”
    这一下他的表情,似乎让墨九满意了,不顾旁观者的眼神儿,她大步跨上马车,撩开帘子,又往河边的茶饭庄望了一眼。那茶饭庄就座落在河边上,正对着墨九为景昌皇帝修建的功德亭。茶饭庄的后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风从河岸吹过去,榕树叶在不停摇摆,惊得鸟儿喳喳叫着飞入天空,从马车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院落里边还有一排精致的屋舍。
    “小九是觉得他们有问题?”墨妄走近马车,低声叹息:“其实,我派人私下查一下就好,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让人闲话”
    他始终爱惜羽毛,也爱惜墨九的羽毛。
    可墨九浑然不在意,她紧盯着大榕树的方向,声音浅浅,仿若在自言自语。
    “我想,不必查了。”
    不必查了?墨妄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只见那卖凉茶的俏姑娘低垂着头,双手绞着手绢慢慢地踱了过来,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满是纠结,在她的脚下,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大黄狗,吐着舌头奔向了墨九的马车
    “旺财?”
    墨妄惊诧出声。
    当初离开的时候,他们把旺财留下了。
    等他们从临安回来,旺财却不知所踪。
    都说聪明的狗会寻找主人,墨九猜测,它是去找萧乾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费尽心力,始终找不到的旺财,却在这里出现了。
    题外话
    一直在找感觉,找状态中。
    我不想、也不能带着灰暗的心去写墨九,因为我心里的墨九不是那样晦涩的女子。
    她明媚、阳光、充满希望,总归活得比我明白。
    好长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无法驾驭她。心太灰暗,文字也灰暗,而这,与本文的定位完全不符
    这一章写了几个版本,这两天终于找到点感觉了。对不起大家,还是那句话,我会尽力,但真的不敢保证不断更。我现在对自己的要求是:宁愿写得少,也不能写得渣。
    感谢你们守候与支持,偌大的人世,以亿计的人群,能与姐妹们相遇相知,以文会友,是我的福分。我不是最优秀的作者,却实实在在有一群最优秀的读者。我是幸运儿,老天待我,向来不薄我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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