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震惊了。
这……真的是条汉子啊。
大明的宦官,果然个个都是好汉。
几乎可以想象,弘治皇帝和朱厚照愉快的唰着火锅,夸着这火锅好吃的时候,远远站着伺候的刘瑾,是如何将自己哈喇子如水帘一般落在地。
又可以想象,刘瑾是如何急不可耐的等着陛下移驾,朱厚照二人前去恭送时,一下子扑到了火锅这儿,二话不说,端起锅来,便是一口闷。
刘瑾……好像还没尝过辣椒的滋味吧。
这真是连湖南人,都不敢这么玩了,而我们的刘瑾,他做到了。
刘瑾呃着自己的脖子,躺在了地上,开始打滚,嘶哑的发出声音:“汤里有毒……有毒……”
刘瑾平时说话,都是尖声细语,像女人一般,今日却是恢复了男人本色,那粗哑的声音,还有那如杀猪一般的嚎叫……
方继藩摇摇头,心软了,忙道:“赶紧,取水…”
刘瑾开始拼命的灌水,一直灌到连胆汁都吐出来,这才稍稍缓解,诶哟、诶哟的被抬了下去。
…………
弘治皇帝临朝,当他精神奕奕,面带红光的出现在谨身殿,众臣悄悄的观察着陛下的气色,惊喜交加,此前传出陛下病重,接下来,又传出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这些消息,让不少大臣疑心了不少时间。
每一次陛下病重的时候,朝里朝外,都难免会传出诸多流言,这已是习惯问题了。
唯有当陛下亲自出现在谨身殿,接受百官朝贺,方才让所有人放下了心。
于是群臣大喜,廷议几近结束的时候,弘治皇帝红光满面:“近日朕身体偶感不适,诸卿为朕分忧,倒是辛苦了。朕身染重病,贻误了此科殿试,朕已选下月初三考教新晋贡生。”
众臣纷纷称是。
今年的会试,让人很没有盼头啊。
那西山书院,是一群能将人生吞活剥的牲口,几乎所有大臣,原料想着必中的才子,居然有不少直接落榜,即便中榜的,却也名次不显。
虽是陛下格外开恩,命人增补了十三个名落孙山的举人入贡,可只听说过赐同进士出身,没听说过赐贡士出生的。
此时,有人徐徐站出:“陛下,臣有一言。”
弘治皇帝看去,却是翰林侍讲学士杨廷和。
杨廷和道:“陛下,八股取士至今,已百二十年矣,其中以此取士,颇有弊病,倘使继续以此取士,臣恐……”
杨廷和一发言,殿中顿时传出无数的窃窃私语。
从前都不觉得八股取士不好,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靠考八股出来的,即便觉得有不好的地方,也只私下里说说。
现在杨廷和直接在庙堂上说出来,可见有相当一部分人,对于八股取士,已经滋生出了质疑。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
更多的人,则表示出了沉默。
是啊,八股取士有弊端,可是,朝廷能改吗?不能!
你让天下的读书人,寒窗苦读了十年,却重新去学一个学问?不怕天翻地覆啊?
当然,也有人对八股取士,满腹牢骚的,认为这八股取士,被人钻了空子。
可大家更多的却是无奈,人家可是在这规则内翩翩起舞,规矩,原本是偏向天下程朱儒生的,你们连程朱都学的不如那些新学儒生,这显然就不是西山书院的问题,而是你们的问题了。
弘治皇帝微笑,没有做声,只颔首:“朕知道了。”
众臣都是哑口无言,似乎也没有人愿意跟进。
而杨廷和,显然也没有纠缠。
据说在西山,那一个功勋卓着的气球,对了,叫坏人心术和廷杨号,而今,却已从飞球队里退役,成为了西山农家乐的主要游览观光设施,每日都有上百人,排着队,登上这坏人心术和廷杨号,徐徐的升腾上空,人们在地上,惊叹的看着那硕大的‘和廷杨’号冉冉而起,籘筐里的游客发出惊叫,很是热闹。
杨廷和还坚强的活着,他自然知道,自己已声名狼藉,算是天下皆知,人们总喜欢从耳熟能详的字面里,去细究这字面背后的故事,而和廷杨的典故,也就四处传颂了。
杨廷和自然也清楚,八股取士是没办法更改的,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莫说是他区区一个侍讲学士和一个有名无实的詹事府詹事无法撼动,哪怕是天子,是大明的宰辅,也绝没有人,敢对八股取开刀,这是国本,是天下数十万进士、举人、秀才的根本,当没有了八股取士,或者是八股不被认为是才学的衡量标准的时候,那么这天下数十万官员、士绅还有有功名的读书人,又算什么?
失去了这个合法性,你看看天下读书人抽不抽死你。
朝廷的根本,在于维系天下的英才,什么人是英才,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标准,比如……在隋唐以及之前,那是世家,比如现在,则是能供养子弟读书的人家,大明是与士大夫治天下,你让士大夫去另谋出路,或者对士大夫们说,我已决定了,你从前学的东西不算数,信不信他们敢砸了你朝廷的锅。
杨廷和自然明白这一点,他只是发牢骚,意思便是,西山书院那些钻空子的人,没什么了不起。
他算是破罐子破摔,和西山书院的人卯上了。
而大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谁也没有做声。
弘治皇帝只笑了笑,随即起身,罢朝。
众臣告退。
刘健至始至终没有吭声,那杨廷和,他本是心里带着同情的,都是读书人,也同朝为官,杨廷和成了和廷阳,确实让人能感受他的憋屈,可你杨廷和怎么回事,砸我儿子的锅?我儿子是会元,堂堂正正考来的,你算老几?
自然,以刘健的涵养,还不至于堂堂内阁首辅大学士,去和区区一个杨廷和亲手开撕。
此次科举,群议汹汹,质疑声确实不小。
嗯……看殿试吧,想来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看笑话呢。
………………
西山书院,即便是殿试在即,西山书院的十三个新晋贡生,也照例还得学习新学和骑射,甚至,方继藩亲自包了两个气球,带着诸徒孙们,登上了气球,任由气球飘荡,让他们见识见识这天地的辽阔。
自然,每日都有两个时辰,他们会关起门来,接着,太子殿下会取出一些自宫里誊写抄录来的奏疏,供大家模拟讨论。
接下来,朱厚照以‘皇帝’的身份,坐在镇国府里,十三个贡生,则为臣子,方继藩以及王守仁等人,则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
将门一关,一封封奏疏取出,随即让刘杰等人,针对这些奏疏,发表自己的意见。
所谓的殿试,就是策论,策论的本质,其实就是皇帝问政,出一道考题,比如哪里水灾,让贡生们出主意,看谁答的更好。
朱厚照取出一份奏报,这是最新送去宫中的奏疏,接着,这奏疏落在方继藩手里,方继藩念道:“金华府知府刘佳金奏曰:近日金华府出没倭贼百余人,横行乡里,备倭卫指挥刘庆奉命追击,至横店乡,臣率七百官兵会本地壮吏与贼鏖战,斩杀倭寇数十,刘庆勇不可当,身先士卒,一路追杀穷寇,亲冒矢石,死战不退,有凶残倭寇趁其落单,将其围堵,刘庆取弓,于三百丈之外射落三名倭寇;又提刀冲杀,奈何倭寇人多,于是乃舍刀以拳脚相搏,一倭寇提刀而至,刘庆力大,生生将其如鼎举起,将其撕裂……此战,头功者,指挥刘庆是也……”
横店大捷了。
这指挥,更是了不起,三百丈提弓杀敌,竟还百发百中,居然凭着双手,生生将倭寇一撕为二。
此等惨烈场景,方继藩眉都没跳一下,心平气和的念出来。
开玩笑,本少爷什么世面没见过,三百丈杀敌算啥,八百里外一个鬼子我都亲眼见过,虽然只是在电视里。
朱厚照笑吟吟的看着刘杰等人:“你们以为如何?”
刘杰等人只面面相觑,随即,一个徒孙道:“这捷报,定是弄虚作假,金华府知府,与本地备倭卫指挥狼狈为奸,相互勾结,为其冒功。学生学过弓马,自知弓箭根本无法做到三百丈杀敌,至于生生将人撕裂,这更是荒诞的不能再荒诞之事。”
朱厚照颔首点头,他是武夫,也为自己弓马娴熟而骄傲,自然清楚,金华知府冒功冒的太过了。
他道:“可为何,金华知府,敢夸下如此海口呢?”
徒孙们争先恐后,刘杰这一次抢答:“文人不知兵事,既是为人冒功吹捧,却根本不知实际情况,因而只凭自己想象,胡乱吹嘘,这历来是国朝马政的最大弊病,武官攀附文臣,文臣却对兵家之事,既不屑于去了解,也懒得去理解,全凭一时好恶,随心所欲,以至闹出此等笑话。”
朱厚照笑了,凝视着刘杰:“那么,你们了解马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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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