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怀中的少女瑟瑟发抖,她的脸上未擦的泪珠,在火红光线的映照下如渗出皮肤的血液。
“对不起!”
唐鸥将脑袋紧紧地与她挨在一起,他不停地轻声道歉,俯下脑袋,吻走她惊吓的痕迹。
穆丹珠别过脸去,却忍不住破涕而笑。
周围,古老音乐的旋律响起,神秘而紧张,却能带给人神奇的舞动力量。咚咚咚……急速的鼓声汹涌地冲击身体里每个旋舞的细胞,“骷髅兽骨”开始疯狂地抽搐四肢,用顶上兽角挑起野兽的尸体,围着他们,围成圆圈跳着转着。
“他们是我的族人,戴着的那是麋鹿的头骨,这是一个献祭仪式。他们没有离开,我刚刚只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实在抱歉,没想到把你吓着了。我真是……”
她忽然用手封住唐鸥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献祭仪式必须是神圣的,这过程中若有惊动神灵的语言,必然会遭到惩罚。任何出生在巫族世家的人,在记事起就被严厉地警告过,她想他一定是忘记了。这是可以原谅,他的调皮犯不着在仪式发毒誓。
他如此的年轻帅气,笑起来的脸上带着些哀伤。她想伸出手指去抚摸,可是,她摸不到,她的手马上被一双老年人的手握住。那手上的皮肤松弛而长满斑点,似乎树根干枯裂开,上面鲜血淋漓。
而血正顺着那手流向穆丹朱的手。
她惊吓地抽回手,把沾到上面的血液在衣服上蹭干净。
在她前面,一个穿着比其他人更华丽点的兽皮,带着更大点的兽骨头骨的人,张开鲜血淋淋的两手,用苍劲的桑音说话。
“欢迎来参加小鸥的成年仪式。”
穆丹朱吃惊地看向唐鸥,后者正将她扶起来,使她的圆脸正面地呈现在兽骨黑洞洞的两眼前,接着她的脸又写满对麋鹿雄壮头角的惊讶。
“这是仪式的祭司,老族长。”唐鸥解释。并附在穆丹朱耳边悄声说,“他会预言呢,我对他敬佩到不得了。”穆丹朱用僵直的微笑向祭司表示友好。她看到,在兽骨面具后面的眼睛,闪着幽蓝的光,忽而面具闪开,祭司调转了身子。
祭司去取来兽血,为她在额头上抹上古怪的符纹。
“你将是灿烂星辰中最明亮的一颗,但是此生却得忍受恶灵的侵蚀,直至躯体死亡消解,你的灵魂将进入地狱之火中,并成为它的守护者。……”预言像吟唱的歌调。祭司和她近距离正面相对。
穆丹朱凝视兽骨上的两个漆黑洞窟。
突然骷髅面具的眼睛射出蓝焰,穆丹朱瞬间就被蓝色大火包围,她惊恐地扑腾身上的烈火,直到唐鸥抓住她的两手,她才安定下来。原来是幻觉,她再仔细地去看祭司的眼睛,兽骨面具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了幽蓝的光。
祭司离开了舞蹈圈。
“刚才你看到什么?怎么突然之间发疯似的抓自己的衣服?”
“没什么!”
穆丹朱推开唐鸥,累坏似的走到一边坐下,她想独自静静。可是唐鸥马上就靠近来,在她身旁坐下。两人并肩坐着,看着周围的人为仪式准备着……
广场上旗帜和衣角随风忽忽而飘动。更远处,靠近广场边的树林里面,树叶沙沙作响。
她注意到他们在伐木。
几分钟内广场的中央已经建造好十字架。他们在十字架前面燃起巨大的篝火,将野兽屠杀,鲜血浇在篝火的前面,涂抹成一个奇怪的圆形图案。然后他们将野兽的尸体叠在十字架前面,提来许多装有黑猫的笼子,整排地挂到十字架的两臂上。
“你们行事的方式真诡异。……”穆丹朱正托着腮帮思考。
“吓你我的主意,好吗?请你不要怪我的族人。我不是有心要开你的玩笑,我也不想你受到惊吓,只是,今天是我的成年礼,我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才带你过来参加。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了,想给你惊喜……”
“不。我是指——”
穆丹珠伸出手指向广场的中央,——巨大的血红色的十字架。
然而这一切对唐鸥来说却是早已习以为常。她不知道,他小时候是被绑在十字架上长大,十字架只不过两条交叉的木头。
“准备好了吗?起来,我们到祭坛上去。”他高兴地拉起她的手。
“干嘛?”
“仪式需要献祭,正好你能帮上忙。”
这话让穆丹朱的脑袋里奔出自己将刀子捅在唐鸥的胸膛的画面。但她立即否定,献祭的明明是那些黑猫,也许唐鸥割断猫的喉咙,她帮忙拿着盘子盛猫的血。
唐鸥已经拉着她走向十字架,他在前面领路,围着他们的人自觉散开,为他们让出通向祭坛的路。他们向两人奔跑的路上散下闪着火星渣的木炭,穆丹朱初始时觉得钉刺的痛,她小心地躲避红色的星芒,后来逐渐地什么都感觉不出了。
他们距离祭坛还有段短木,她在上面走过时失去了平衡,险些滑倒,幸而唐鸥将接住她,抱起她稳稳地行过独木。
她在祭坛前面被放下。
笼子里的猫正不甘屈服命运而扑腾。
它们吸引了她,穆丹朱走上前,睁大眼睛仰望向半空,高大的十字架似乎低垂着脑袋,两臂猛烈地挣扎。
杉树红木头发出吱吱的惨叫,它被捆绑着,被粗大的绳子牵扯着,被高高地吊起来。它被剥了树皮,浑身鲜红如渗血,在惨白的月光下微微地发抖,残喘的气息散发在潮湿空气中。但是绳子扯紧得发出咻的声音,快速飞越过它,牢固地系到地面的桩柱上。
它的躯体在束缚中禁锢了自由。
天空中,月亮正被乌云侵蚀,巨大的阴影慢慢地笼罩广场,越过中央,覆盖上祭坛……
她拧转身,看到阴影里奔出两个信徒,朝她过来。突然他们将她抓住,反转两手捆绑结实,用绳子将她吊起,吊在十字架中央,和黑猫排列在一起。
穆丹朱发出尖叫,猛烈地扭动躯体,她才发现反抗已经太迟了。
“唐鸥?”她疯狂地喊他的名字,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对待她。
唐鸥背对着她,面对天空中那掉进黑暗的月亮,缓缓地举起一手。
一声铜锣响,“骷髅兽头”围着祭坛欢欣起舞,围成圆圈疯狂地跳着转着,抽搐似的扭动涂抹兽血的四肢,他们唱吟着古老语言腔喉拖得老长的咒语。在中央,祭司跪在灯烛和野兽尸体前面伏拜天地。
啊——唐鸥大声吼叫,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
忽然,地上狂风大作,卷得人睁不开眼睛。地上的炭粒被风吹散,卷飞起来,扑腾着红色焰星到处乱飞。唐鸥的衣服被燎着了。
祭坛也被燎着了。
火势不顾潮湿的木头,在风的作用下,燃烧得更猛烈,祭坛似乎是广场中燃起的一个更大的火堆,又黑又浓的烟从中滚出直扑天空。
周围的人大喊救火,他们居然是朝穆丹朱扑过来。穆丹朱被火焰燎得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吊着的绳索被砍断,她掉在地上。唐鸥就站在她两步的地方,此刻他全身已经被大火包围,但他的手依然举着。她向他伸出手,却抓不到。
祭司命人将她救出了火场。
“快去救救他。”穆丹朱跪在地上抱着祭司的大腿哀求。
“相信他,他能挺过来的。火焰正在净化他的身体,他的灵魂经过你和猫的引导下,已经献祭给了神明。给他点时间,然后他将会在灰烬中重生,获得一个更干净的身体。死亡是他所必须忍受的痛苦,等他明白之时,火焰将会围绕着他飞舞。他,将会成为光与暗的领导者!”
穆丹朱瘫软在地,盯着大火,“这一切是否你也预见了?”她问。
大火里,猫在凄厉地尖叫,木头在啪啪地尖叫,火焰在灰烬上无声地尖叫。火焰将祭坛内所有的祭品焚得只乘灰白。风忽然停息了,黑浓的烟雾直滚滚地冲上天空,形成另一团浓黑的云雾。
祭司领着众人将旗帜扔入余火堆里。
“这不是预见,是亲眼看见。不管是我唐家还是你们穆家,都使用火来净化一切。火是万物之源,献祭仪式必须是这样,唐鸥被神明选择彻底净化,我们对此也无能为力。至于你信不信?相信你已经亲眼看见过,净化你的,地狱之火!”
穆丹朱打了个冷颤。她盯向大火里,唐鸥不见了。她好像看到自己代替了他的位置,她没有叫,没有挣扎,甚至不觉得痛,而她的周围将是熊熊的蓝焰……
穆丹朱从回忆中回神过来,她现在正处于一片蓝色光芒之中。原本在落入洞之前,蓝焰应该将她吞噬掉,这是否就是祭司的预言?她不相信。
八年前,唐鸥踏着灰烬走出来,走向泪水模糊两眼的她,拥抱细小的躯体,在她耳边悄悄地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吗?因为我能操控火焰,不管是火焰还是不常见的蓝焰。而不是,有神明能够让我起死回生。”他的嘴巴覆在她的唇上。“这是惊喜,是我给你的保护。”……
洞内又开始剧烈地摇晃。这种震动极易引发蓝色晶体的断裂,要是它们断裂,后果将不堪设想。而四周都没有路,唯一的出口就是怪物跳进的蓝色大湖。在湖底中还有未知的黑色一大块东西。
穆丹朱最后看眼头上尖锐的锋芒,抱起里昂,弯腰蹿进滚烫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