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东。
大火灾后,被烧的大楼只剩个空架子,楼体黑得如同乌鸦的羽毛,在竖直的方向上看去,它们是略微倾斜的,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
楼顶之上有一人,他挺着身子遥望天空。
月亮拥着白云穿出黑暗之海。
银色的光亮照在那张脸上,是里昂。他的眼珠还是黑色的。
白云略呈灰暗。
十月寒秋之风吹缺了月亮的一角。就如那寒露经历风霜的吹打,它淡蓝得发白,却容易让人想起另一种眼眸,白眼珠里透着寒霜之气的,来自死灵的幽蓝战士。
两个月之前。
大火灾包围医院的时候,困在电梯里的宋里昂绝望地以为自己将要死掉,吊索已经被烧断,电梯疾速飞落。
站在电梯门的“尸体”被瞬间切割得血肉飞溅,沾在仓壁的发出滋的声音,马上就闻到熟肉的香味。里昂闻不到,他习惯电梯里充斥的烤肉味道,也许他身上也冒着这种味道。他发现自己在下落的时候,眼睛也没眨下。
他已经接受死亡的事实了。
没想到电梯即将接触楼地那刻,他的身体被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点吊起来,把他提离地面的避免了撞击。
接着电梯的顶部爆裂开个洞,他还没看清,人已经被吊出电梯,飞快地向楼顶撞去。
他好像得到反重力。
吃惊还未绝,人已经来到楼顶,幸好上面早已烧得如同废渣,他撞击楼顶而出,没伤到内脏,仅擦伤裸露的地方。他发出声惊叫,立即发现情况不妙。
大火不会放过任何的活体,它就像毒蛇吐出的舌头,伸出长长的火舌追过来,里昂的裤子马上就被烧着了。里昂慌忙去捂屁股的火。
活似架到钩子上的乳猪,任火烤烘。
啊——
本以为脱出险境的他,无奈再次惊叫,很快大火就点燃他全身的衣服。除了被烧死,他还得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当衣服被烧烂时,他将会从十八层楼高的地方掉向负二层的地面,烧死之前先摔成个肉包子。
但眼前的事情发展太快,就像预设好的那样,当衣服被烧断吊着的地方时,正好医院大楼发生不知第几次的爆炸,热浪将刚掉下去的里昂冲飞出大楼。他直奔医院的活动花园,掉进一个泉眼里。
冰冷的泉水直冒白汽。
里昂一直往下沉,忽然窒息像双强壮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他猛地睁开眼睛,拼命往上游。骨折腿上的石膏像魔鬼伸出的手,拖着他继续往下沉。他盯着头顶上微弱的光亮,粼粼荡过去的波纹,咬牙打碎腿上的石膏。身体顿时轻松。
终于,光亮越来越大,突然感受到绽放的灼热温度。
他奋力一跃。
水面的水波翻涌,冒出里昂的脑袋。
泉眼被绿树和假山遮掩,在大楼的任何一个角落也绝看不到这里,但这时候树木全都着火了。里昂刚冒出脑袋,湿漉漉的头发险些也被烧着。
他只露出鼻孔,仰着游向岸边攀着石头喘气,没想到眼睛抬起时,意外地在地面发现杜飞燕的另一只高跟鞋。
它已经融化得不成样子。
里昂将它从火中抢出,扔进水里,等冷却了再捞起来,剥开里面看看,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但显然,她们也到过这里,不知道为何正门不走却走后门?
甜甜……
他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
岸边有块石碑题记湖名:月亮泉。
四周没人,那惨叫声也不见了,好像是电梯里产生的幻听。
他再次潜入水里,冷却被火烤得发红的脸。
这里的树木很快被烧光。里昂从泉眼里爬出来,沿着火烫的石子路,用烧烂的衣服醮水捂住嘴巴,伏地身子寻找出路。
伤腿再次严重妨碍他,有几次差点被烧得赤红的木头压着。没有轮椅,他像只三脚猫一样的爬着,逃生的意志让他坚强地挣下去,尤其知道甜甜可能还没死。
零碎的火星像树叶轻轻地飘落。
湿漉漉的头发在爬过几步之后已经烘干。
假山不算大,他勉强爬了出去,看到外面熊熊的一片火海,而他却还在这火海之中。假山只不过是火线的隔离带。
他庆幸自己不是掉在花草上面。
离他三米远的一个大花圃正烧得旺盛,鲜花烤得发硬变黑,在枯枝顶上盛开黑色的芳华,焦艳地展露一抹诡异的笑容。
里昂晃了神,倒在石子路上,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之痛药,服下两颗。
这里的温度能把他体内的水分蒸干。
他的脑袋像炸裂般痛。
似乎爬得太远了。
但是他还不放弃,继续往前挪动。
然而他找不到出去的路。路已经被大火淹没,地面能将手掌烫起水泡,离得泉眼越远温度就越高。
他感觉像是在太阳上爬行。
但他不知道,除了医院大楼,外面的数公里之内也烧起大火。还以为只要出了医院就能逃离火灾。所以他坚持着忍受被融化的痛苦。
幸好还有止痛药,他像个“瘾君子”不停地服用止痛药。
汗珠流下来滴在地板上,立即变成白汽消失掉,连痕迹也没留下。
手脚太烫,“三脚猫”蹦跳起来,屁股一撅一撅,里昂就这个姿势。
医院大楼引起的大火灾轰动了全城。许多人还未睡,黑夜里看不到月亮,只有市东的大火灾,似乎半个苍穹都被照亮,惨叫声传到千里之外。但那诡异的蓝火,又另他们不敢靠前,他们猜测只有两个,天火?鬼火?
但不论猜测怎样,结果都相同,城市不安越来越嘈动。
市东边界。
坦克围着的中心地方,一个女孩瞧着唐鸥看的方向突然晕倒地上。
甜甜!唐鸥惊叫声扑到地上抱起他妹妹。
司徒陆朝着人群问:“谁负责这里?”
人群中走出个大胡子的老头,回应司徒陆:“我是这里的负责。医院研究院的保安队长,史哲珐。有什么事冲我来!”
“哼哼。你以为你能负起这个责任?”
“是你们第二军区的陆军先袭击我们医院。”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长相斯文,带着个厚底眼镜弱弱地说。
“什么?”唐鸥吃惊地松出一只手,去抓眼镜男。“你说什么第二军区哈?”
眼镜男吃了一惊,挣扎不脱,旁边的史哲珐便扑过来,唐鸥被他一拳打翻地上,顺带把甜甜摔倒。两边的人瞬间要冲动起来。
“你们还救不救人?”另一个女声喊,是杜飞燕。
司徒陆用手枪朝空中放枪,才把人群镇压住。
眼镜男扶着眼镜弱弱地看唐鸥一眼说:“我是有名字的,叫车达鲍。”
史哲珐替他说下半句:“首席研究科主任。”
“很好!”司徒陆挡住冲动的唐鸥,向他们问:“你们要去哪里?”
他们互相看眼,不说话。
“放心好了,我们军队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和士兵们也许有什么误会了,不然不会发生冲突。哼哼。为了安全,我派几个士兵护送你们吧。”
车达鲍抢在史哲珐面前说:“谢谢。我们打算到城市南部去,那边毕竟安定些。”
史哲珐马上拉过他窃窃私语。
甜甜突然惊醒,她睁开马上大喊:“里昂……我去救你。”她就这样朝着城市冲回去。
唐鸥吃了惊,赶紧和师父道别,紧跟着追上去。
“哼哼。你这小子还是那么不靠谱!”司徒陆在后面大喊。
医院活动后花园。
大火覆盖着数公里的面积。而且还在呈现扩大的趋势,地面下蚂蚁洞的蚂蚁都被烤死,池水烧热到滚烫的九十度,扔块肉进去再捞起来可以吃了。火势持续了近六小时,现在是凌晨时间。
里昂三度从晕厥中醒来。
他爬过花圃,爬过石凳林道,爬过长长的艺术画廊,爬过空空草地,……
他找到了条小溪。
溪水不能喝,太烫。他的喉咙咕噜地滚动。
脑子迟钝到不能思考,不然他会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火烤死。
布早已干结,捂着嘴巴硬得像块石头,身上的衣服也是。他吸进黑烟剧烈地咳嗽。
溪水内有他的影子,火光照得摇摇欲动。他有点自觉地盯向影子的额头……
突然溪水涌动,升起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月亮,像个太阳那么红,但它却少了圆的一半,也没冒火。它升到水面,像镜子一样平展着,他吃惊地看到月亮里的人影。
熟悉的背影,就如梦里看见的,楼角边坐着的服务员。
你——
他伸手又欲止,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你不是在做梦。”对方转过身子,却是另一张面孔,她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有双蓝色的眼珠,冰霜寒气似的吐着白雾,和四周的火焰格格不入。
他感受到她寒冰气息,身上的灼痛感顿时消失,变得清凉爽快,似乎在大火中变出个水球,圆球内的草都结成霜株,黑肌肤裹上白纱装。
“是的。因为我是你的守护灵。”她淡淡地笑着。“来我的圈子里,沿着这条小溪游出去。”
里昂不太明白。
但他试了试溪水,感觉冰冷,确实可以游出去。于是跳进了水里,奋力地向前游。
她像条鱼一样跟在后面。
很久很久,他筋疲力尽的时候,回头看到已经离火灾很远。他发现,身边的女孩不见了,月亮也不见了。
抬头一看,一轮妖红的月亮正挂在天空。
后来,城市内的人都看见,那晚升起来的月亮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