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娘看来,长江还是有一定防御能力的,燕军就算最后能够过江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到时候江上混战,这些沿江修建的仓库就会遭受池鱼之殃。到时候远道而来缺粮少草的燕军如果征用这里的粮食,杜月娘这样的商人敢说半个不字?
征用只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其实就硬抢,兵荒马乱的时候,不同意的话连性命都保不住。
“听说燕军主将张钰素来骄横跋扈,手底下的兵卒曾做出很多硬抢硬夺的事情,张钰不仅不严加惩处,反而包庇纵容。还有监军朱高煦,更是残暴的很,已经接连斩杀了好几个朝廷命官,咱们天丰号这样的商号,怎么敢和这些人……”
大将统兵,必然是要有信得过的人做监军,这的贯穿整个大明朝的传统。那朱高煦是朱棣的嫡亲儿子,由他做监军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又仔细问了一些燕军方面的动作,知道江北共有两支人马,统兵的都是燕王朱棣的心腹大将,而朱高煦则是这两支人马的监军,虽然指挥作战这样的事情都是由带兵的将领做主,其实真正的最高指挥官还是朱高煦。
“既然是朱高煦的监军,或许也不必那么麻烦。一会我给他写封书信,月姐想法子送过江去,看能不能让燕军网开一面不动咱们各地的商号和仓库……”
林三洪这么一说,月娘立刻就张大了嘴巴:“你……朱高煦可是燕逆的嫡亲骨肉,林郎你也认识?”
“哈哈,岂止是认识,还是熟人呢。”林家救过朱高煦两次,阿娘还是朱高煦的义母呢,林三洪和这个朱高煦都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自然是熟人了。
确实是把杜月娘惊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林三洪这样的乡野人物会认识朱高煦这样的大反贼:“此事兹事体大,林郎……可玩笑不得。”
林三洪笑道“月姐你看我是那种随便开玩笑的人么?我确实和朱高煦很熟,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所以还要做两手准备,若是我的法子行不通,咱们再撤沿江的商号仓库也不算迟……”
“林郎真的,真的……”
就在杜月娘迟疑的目光中,林三洪铺开纸张,持笔在手,蘸饱了墨,很快就写好一封书信:
“相隔经月,大江相阻,遂令你我兄弟再无相见之欢,心中怅怅之情难以言表。思及当时睹面交心联床阔话诚以家慈有嘱托之意,吩之珍重咐之加餐加衣,以解江北风寒露重之苦,特作书一封。
信笔涂鸦之际,念及兄奇情大业,必已展宏图三千里,弟不做孔府卖文雷门布鼓之笑也。弟之今日,为天丰杜家一小厮尔……”
简简单单的一封书信,无非就是诉说离别之后的思念之情,顺便说了一下林三洪本人的近况,只是在书信的末尾有意无意的提到天丰杜家的生意。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杜月娘怎么也弄不明白,就这么一封看起来没有深邃含义的书信,就能够让燕军放过沿江两岸天丰号的产业?
林三洪写的书信已经开始收尾了:
“满拟你我兄弟把臂新朝,思之切切。
再祝盟兄王者讳二。
辱弟拜之,知名不具。”
看到最后的落款,杜月娘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下巴几乎掉到脚面上,尖着嗓子问道:“王二?就是和我一起住在林郎家中的那个叫花子?他就是朱高煦?”
“嗯,就是他。”
“林郎……你早就知道他是朱高煦?”
“后来才知道的。”
“怪不得……怪不得……”杜月娘仔细整理一下思路,回想起当日的那个王二,言行举止之间确实有很多破绽可寻:“林郎啊林郎,你的胆子也忒大了……”
包藏朱高煦这样的朝廷钦犯,还送他过江,在当时看来,这样胆大包天的举动确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万一败露了,砍脑袋都是轻的,肯定还会株连全家。
若是不知道王二的真实身份也还是罢了,一旦知道了他就是朱高煦之后,杜月娘这才感觉到林三洪思虑之深远,确非常人所能及。
想想当时的情形,缉拿朱高煦的官差已经到了家里,林三洪还这么做了,无论胆量还是魄力,都是一等一的。
想想现在的局势,林三洪当时做的这件事情,其中隐含着很多可能……
林三洪捧着书信,吹干了墨迹交给杜月娘:“月姐找个得力的人手送过江去,想办法和燕军联系上,估计可以保全江北的几个天丰分号,说不准也就不必麻烦的撤离沿江仓库了呢……”
杜月娘虽然是家大业大的商人,终究是个女人,做这种冒险的事情,总是有太多的顾虑。捧着书信就好像捧着一团炙热的炭火:“林郎,如今的江面上还有巡江营和朝廷的水军,若是让人发现了这封书信,咱们都会有灭顶之灾……”
私通燕逆,这样的罪名足够让所有牵连进来的人都脑袋落地了,由不得人不仔细权衡。
这个时候,林三洪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魄力和胆识:“月姐真的怕了?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凶险,江面上的那些朝廷水军未必就没有观望的意思,真让他们发现了这封书信,也不见得就会上报给朝廷。退一万步来讲,即便真是上报了朝廷,咱们还可以找一艘快船渡江北上。至于天丰号偌大的产业,也不是三两天就能覆灭的。月姐认为当今的朝廷还能维持几天?”
燕王大军临江,想必京城里的很多人早就开始准备自己的后路了。即便是被朝廷发现了这封书信,公文往来上下沟通,再请各部各衙定夺,最少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建文朝能不能存在还说不准呢。
按照林三洪的预计,建文朝廷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的阶段,其生存日期只能按天计算了。
“月姐最好是信我这一次,”林三洪面带笑容的说道:“月姐您也可以不信,若是您为求稳妥,大可以把天丰号沿江的产业南迁。其实就算是南迁也不一定来得及,按照我的估计,燕军渡江只在旦夕之间了,到时候,还能到哪里去?”
看着杜月娘迟疑不绝,林三洪道:“那还是算了吧,天丰号毕竟的一份好大的产业……”
杜月娘看了看林三洪,终于说道:“好,就信林郎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