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竹没有想到居然连提司大人也知道自己的名字面上顿时觉得有些光彩呵呵应道:“正是难为提司大人知道的名字。”
“陛下近侍乃是要害处。”范闲道:“本官即是监察院提司当然要心防范更何况前些日子太极殿的太监里面才出了名刺客”
洪竹一惊不敢接话。范闲温和道:“陛下既然信你本官自然也是信你对了听老戴如今在做苦役”
洪竹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道:“是啊挺惨的。”
“嗯。”范闲了头“我也不怕什么忌讳老戴这人我打过交道人是不错的公公在宫中还请帮忙照顾一二。”
洪竹心头大喜月前他就指望着能够通过戴公公攀上面前这位年轻官员的门路对方既然这么那就是有戏了赶紧恭敬应道:“您吩咐哪里敢不照办。”
范闲微笑道:“劳烦公公了日后家中有什么为难事和我一声。”他不用的太明白对方也应该知道通过宜贵嫔联络自己。
回到宜贵嫔居住的漱芳宫时真是大凑巧自九月后便一直没有机会朝面的北齐大公主也从太后那宫里回来了大公主在成婚之前便是安排在这宫中居住。她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范闲略吃一惊只是二人也不方便些什么稍一行礼。便退到了后面。
宜贵嫔瞅了范闲两眼:“一路从北边回来的怎么挺陌生”
范闲时刻不忘广拉盟友安插钉子像大公主这种要紧的角色哪里肯放过。只是在众人面前当然要装地陌生一些应道:“身份不一样再男女有别。”
宜贵嫔取笑道:“你这孩子比大美女都要生的俊不怕你去祸害别人就怕别人来招惹你。”
范闲唬了一跳道:“姨可别瞎。”转头看见三皇子还在那里平心静心抄书装乖巧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摇摇头问道:“这事儿太后真允了”
话语里确实含着不敢相信的腔调。宜贵嫔看着他了头笑着道:“我也是今日才听陛下实允了。不过这是好事情老祖宗怎么会反对”
范闲自嘲一笑心想事情才没这么简单。想了会儿后认真道:“我去江南三儿跟着我您也舍得”
“江南水好人好风物好有什么舍不得”
宜贵嫔忽然招招手让他靠近些。范闲依言靠了过去离她只有一尺的距离。似要嗅着这位贵妇人喷出来地如兰气息才听着她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带着他离宫里越远越好。最好能拖几年就拖几年。”
范闲微怔才知道宜贵嫔做的是这等消极打算摇摇头道:“一昧退让总不是个事再了江南内库也不需要花什么功夫我只是过去看一眼总不能老拖着。”
宜贵嫔想了想现确实是这个道理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这话确实陛下也不会允你总不在京都。”
范闲想了想。安慰道:“三儿毕竟年纪还不值当这么早就开始操心再了太后在宫里看着这几个孙子太出格的事情那几位也不敢做”他顿了顿后又道:“毕竟咱们和其它那几座宫里不一样尚书巷话还有几分力气父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退至不济还有我不是”
得了这句话宜贵嫔终于放下心来以目前的展趋势范闲在朝中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朝中宫中往往是两相影响的两个独立圈子只要朝中有人她与李承平母子二人在宫中也会过的轻松许多。
话到这个份儿上大家就已经的极为透彻在保留了那么几分可喜憨直的宜贵嫔看来自己为孩子着想和范家绑的越紧自然就越好。
“让三儿跟我下江南就有一件事情您得允我。”范闲瞥了一眼正在偷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地三皇子。
“什么事”见他的严肃宜贵嫔也紧张起来。
“我不怎么会当先生像外放在州郡里的那几位门生您也知道那是他们自个十年寒窗地造化。”范闲认真道:“我只能将殿下当弟弟一样教难免会有些不恭敬的时候。”
听着“当弟弟一样”教这句话宜贵嫔眉开眼笑起来根本想不到范思辙如今在北边的惨状连连头。
范闲像看神仙一样看着她心想这位怎么像中了彩似的高兴试探着道:自可能有时候会动手。”
“动脚都由你”宜贵嫔的很直接笑吟吟道:“只要别打出个三长两短来由着你怎么揉捏。”
她接着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个楼子地事情让我吓了一大跳平日里只知道他和老二关系好谁知道老二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撺掇着平儿去做那件事平儿这么的年纪知道个什么东西还不是被人拿来当刀子使幸亏你把这事儿压下去地快不然不知道陛下会气成什么模样。”
范闲暗笑心想您这位儿子可不是一个善主儿虽只八岁但脑子里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复杂又听着宜贵嫔低声道:“把他管教老实些哪怕将来变成如今没用的靖王爷至少也谋个一世安康啊。”
范闲听着这些话不免有些感慨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句歌词果然没有唱错。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自己的身世也证明了这句歌词地正确性。
离用晚膳的时间还早太后宫里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范闲乐得清静。就呆在漱芳宫里与宜贵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二人是亲戚身份避讳也可以少些。而且整座凉沁沁的皇宫里似乎也只有宜贵嫔这宫中还有些人味儿。
“奴婢参见晨郡主。”
随着外厢宫女们嫩脆地行礼声林婉儿搓着两只手就走了进来今日她下身穿着一件翡翡色的叠层襦裙上身是件大红绫袄子袖口上严丝合缝的缀着两道狐狸毛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范闲坐在轮椅上平伸出双手。
婉儿向前将手放入他温暖的手掌之中。动作是这样的自然。
范闲轻轻揉着姑娘有些凉的手好奇问道:“就这么着便来了”这一身颜色有些近似于红配绿只是红色深的生动。翡翠透着清贵穿着婉儿的身上便顺眼许多不过入宫用膳总应该穿的华丽些才是。
林婉儿嘟嘴道:“在家里等了你老久也不见人来后来苏文茂叫人过来了声。才知道你被宣进了宫我带着大宝回府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太监拦着拉到宫里来先去见过太后皇后幸亏几位娘娘都在太后宫里侍候不用各个宫去拜略了几句话就来见你。一路上匆忙着哪里有时间换衣服。”
“对了大宝呢”范闲最关心地就是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大舅子。
“放心吧若若在家呢。”林婉儿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毛巾胡乱擦了两把。一屁股坐到宜贵嫔身边侧头笑咪咪道:“在聊什么呢”
宜贵嫔没急着回话先把宫女训了几句这大冷地天用热毛巾让郡主擦脸也不怕呆会儿出去被冷风激起这才回头笑着将陛下的安排了一遍。
林婉儿诧异地看了范闲一眼:“这就定了”
范闲头耸耸肩无可奈何拖家带口的看来日后的江南之游一定会精彩万分。
有太监过来传话请漱芳宫里的五位贵人去含光殿用膳。宜贵嫔赶紧拉着三皇子地手去后厢梳洗也要好生打扮一下自己。
觑着这个空儿范闲压低声音问道:“让你和太后娘娘的那事儿怎么样”
林婉儿看了一下四周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想退婚这事儿又不早些和我商量突然弄这么一出太后怎么可能允。再了我毕竟是晚辈这事儿本就有些不合礼。”
范闲叹道:“若若不喜我这做哥哥的有什么办法。不过这事儿确实告诉你晚了些也是想着趁着抱月楼这事儿弘成正惹宫里不高兴趁机将这事儿办了哪里想到会这么麻烦。”
“陛下指婚岂能退就退。”婉儿蹙着眉头“你呀也太宠若若了。”
范闲呵呵笑道:“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宠她谁宠”
“我看还得公公进宫来。”婉儿盯着后厢确认没有人偷听这才轻声道:“让老爷直接和陛下我们两个份量不够。”
范闲苦恼道:“虽两家闹了这么一出可父亲还真是喜欢弘成。就连弘成天天逛青楼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总是自幼看着长大两家关系亲密总不能因为二殿下地原因让两家就此割裂。”
林婉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公当年可是流晶河最出名的人物当然不以为这算什么大事。”话语出口才觉着儿媳妇儿取笑公公有些不合适嘿嘿一笑掩了过去。
范闲在着急妹妹的事情也没揪着这话开顽笑眉宇间一片无奈。若若这些天在太医院里很挣了些名声希望海棠那边能处理好至少将婚事拖一段时间再吧。
“舅舅宣你进宫为什么”林婉儿问了真正关心的问题“我想恐怕不仅是老三的事儿。
范闲静静望着妻子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光润的下颌笑了笑。没有什么。难道自己要对她你最亲地舅舅让你最亲的相公施展浑身解数只是为了让你的亲生母亲沦为赤贫
好在此时宜贵嫔等人已经打扮妥当出来了。棉帘一掀。殿内顿时觉得明亮了起来范闲转过身子一看只见宜贵嫔与北齐大公主携手袅袅而出两位女子在饰物衣着妆容地巧描侍应下容颜大放光彩眉目如画端庄贵研他在心底忍不住赞了一声所谓珠光宝气不过如是
大公主望着他微微一笑。却是上前与早已认识地婉儿并肩往殿外走了出去。
冬至大如年这一日庆国上下都在休息。朝堂停军队歇边关闭商旅休不止京都。实际上包括远在北方的北齐这一天都在安心静体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庆国习俗冬至之日要吃祟肉。京都的民宅街巷中无数络热雾从那些或宽敞或逼仄的厨房里飘了起来绕着各色瓮锅的上方绕了三转再觅着唯一的一条生路钻出了窗楼间的细缝。这些热雾中透着一股干辣椒的辛味鲜祟肉的膻味药材地异味吉卜的甜香味四味交杂。美妙无比弥漫在无数院落外的大街巷中令闻者无不动容垂涎。
含光殿内最尾地那张案几之后范闲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自己筷尖被切成耳朵模样的祟肉看着碗内白汤里飘浮着的菌花与名贵蔬菜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宫里的祟肉果然与民间不同做工是精致了许多却也少了那分香火温暖意。
没有豆腐与吉卜这祟肉还怎么吃最大地问题是祟肉已经是温的了不能烫的自己嘴唇儿麻这喝着有什么劲儿
所以他只是勉强喝完了碗中地汤又挑了筷酱拌着饭很缓慢而细致地咀嚼着拖延着这顿无趣“家宴”的时间。他眼观鼻鼻观唇唇含筷尖专心无比余光却没有流出席外静静听着殿中这些皇族人员们的谈话并没有插上一句孤单的就像他身后不远处那辆孤伶伶的轮椅。
含光殿是太后宫宇是后宫之中最为宏广的一座建筑虽然和北齐上京那败家子皇宫比起来要显得简朴太多但依然是富丽堂皇映烛如日耀得冬日殿内的陈设与物具闪闪亮。
殿内诸位皇族子弟默然进食不敢直视最上方的那位老妇以及老妇身旁的皇帝与皇后。今日冬至人到地齐整包括靖王一家三口还有被软禁的二皇子都入了宫只是二皇子与弘成看见范闲进来时也只是微微诧异并没有像泼妇一般冲上来要生要死。
范闲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席之上的那位老妇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皇太后从对方眉眼皱纹里似乎还能嗅到当年这老妇的手段与坚硬的心虎虽老病威犹在她在最上方坐着就连一惯放肆无比的靖王爷都显得老实了许多。
人不熟但这宫殿他熟悉当初玩盗帅夜留香的时候在这宫里走了两道在老妇人床下的暗格里摸出钥匙。想到这件事情他悄悄地收回了目光无声地吃了拌着酱汁儿的饭。
上方传来几声老年人无力的咳嗽声范闲低头不语先前那一瞥里瞧见的太后面色现她的唇角已经开始耷拉下来就知道这位老人家活不了几年了。
“晨丫头坐哀家身边来。”皇太后看着远处最尾那席上的外孙女又看了一眼面容隐在暗影中的范闲唤道:“给我捶捶。”
婉儿温婉无比地起身离座笑兮兮地走到那处凑到太后耳边了几句什么又用目光瞥了一眼正苦脸吃酱饭的范闲估摸着是在逗老人家开心讲笑话。果不其然皇太后笑了起来笑骂道:“看来你在范府将他喂的倒是饱连宫里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话音虽低却清清楚楚传到了众人耳里都知道的是范闲。
范闲心头一动。唇角绽出一丝微笑心想婉儿在宫中最为受宠看来不是假话只要太后和皇帝喜欢她。宫里地地位自然突显。
但他的心里依然有些微微紧张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太后这位老人家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竟让自己有些不寒而栗。按理讲奶奶看野孙子也不应该是这种眼神儿啊那眼神十分复杂有一丝欣慰二分骄傲三分疑惑剩下四分却是警惕与冷厉
太后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停止进食。听着老人家在冬至地家宴上些什么。
“今儿人到的算齐整去年哀家身子不适所以没有聚。今日看见驸马的模样哀家心里也高兴。”皇太后嘴里着高兴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转向皇帝道:“只是你那妹妹一个人在信阳呆着总不是个事儿。这女儿女婿都在京都她一个妇道人家老住在离宫里我是不喜欢的。”
范闲心中冷笑。知道终于到正题了意思很清楚连自己这个驸马都能参加皇族的家宴为什么长公主却不能
皇帝幽深的眼神一闪应道:“天气冷了路上也不好走开春的时候就让云睿回来。”
听着这话皇太后满意地头。范闲注意到对面二皇子的左袖有些不自然地抖了抖想来这位被自己整治的万分可怜的仁兄知道大援即将抵京心中激动难忍。
只是为什么太子地神情有些古怪
后面又了些什么范闲并不怎么在意皇族家宴实在无趣只是听着太后偶尔提到自己的时候刻意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冷淡让他地唇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自嘲来。
他曾经听自己受伤的时候太后曾经为自己祈福又得了太后赐的那粒珠子本以为老人家的心软了自己那颗坚硬的心也有些松动。不料看情形只是自己瞎猜而已。也罢大家就比比谁地心硬吧你们这些帝王家的人天生心凉咱家这二世为人的怪物心也不会软和到哪里去至少要比这冷汤里地祟肉要硬上三分。
既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祖不祖孙不孙自己还用得着忌讳那丝莫须有的血缘关系
虽是抄袭文章的“骚客”出身但范闲终究是个好文之人骨子里摆不脱那几络酸气傲骨在这冷落的含光殿上竟是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腰板面虽微笑回话却是并不刻意讨好太后更不会腆着脸去冒充晚辈让老太婆贻孙为乐一时间竟让含光殿内的对话显得有些尴尬和冷淡。
除了太后之外殿内这些娘娘皇子们对范闲都极为熟悉知道这位驸马爷可不是个简单角色要哄人为乐那更是他最擅长的手段所以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范闲不趁着今日家宴的机会好好地巴结一下皇太后。
皇帝不以为然以为范闲恼怒于丈母娘要回京的事实有些失态。太后却以为这个年轻人天生便是如此傲突无状心中更是不喜。看着这一幕皇后不明白范闲想做些什么眼角露出一丝疑虑宁才人在皇太后微怒的眼光注视下豪迈至极地饮着酒淑贵妃口抿着宜贵嫔呵呵傻笑着逗太后开心替范闲分去几道注视。
其余诸人中大殿下糊涂着二殿下偷乐着三殿下佩服着。太子殿下走神着。只有靖王猜地离事实近了些暗中摇头心想读书人果然往往会冒出些迂气。
伏在皇太后身边的婉儿有些担忧地看了范闲一眼。
寒夜之中雪花再起纷纷扬扬洒着皇宫角门处范闲坐在轮椅上微微低着头面色宁静似无所思。林婉儿有些担心道:“相公没事吧”
“没事。”范闲依然死死低着头“我只是在冒充狄飞惊而已。”
虎卫与启年组来了夫妻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往范府驶去。马车中林婉儿好奇问道:“狄飞惊是谁”
“一个一辈子都低着头的人。”范闲笑了起来:“不他了赶紧回家吃祟肉吧父亲他们应该还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