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谷夜色中举目望去不见野草但见一道浓黑胜墨的夜空横亘在两道绝壁之间。范闲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将碎裂开的左腿裤管绑住一边轻声道:
“那位仙女姓叶叫叶轻眉。”
“叶轻眉”肖恩震惊无比“你什么难道叶家的女主人就是我曾经遇见过的仙女”
叶家突兀崛起于世间时肖恩还是北魏的密探大头目所以他能侦知叶家女主人的姓命范闲并不意外他笑了笑道:“除了你口中的仙女还有谁能够让叶家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改变了整个天下的格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肖恩再一次咳了起来“难怪庆国能够如此猛烈地崛起原来背后有神庙的影子。”
“错。”范闲道:“你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所以告诉你叶轻眉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位仙女并不是神庙里的仙人她和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肖恩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醒过来根本不相信范闲的话而是沉浸在临死前最后的疑问中:“为什么仙女要捉我去庆国”
他身为当年北魏的密谍头目自然清楚叶家与庆国监察院的关系。
范闲道:“庆国当年必须杀死你。”他顿了顿又道:“必须承认当年的你还是一位很恐怖的人物而叶轻眉之所以派陈萍萍捉你而不是杀你想来是承当年的那次情份毕竟似乎是因为你们闯到了神庙她才来到了这个世间。”
“那你究竟咳咳又是谁”黑夜中。肖恩的双眼直愣愣看着范闲。就像两把利箭一般。
快要死了的老同志还拥有这样锐利地眼神范闲心里不免微微怔了一下轻声一笑后道:“我”
片刻沉默之后他开口道:
“我是叶轻眉地儿子。”
叶轻眉的儿子范闲多么想能够在这个熟悉却又陌生亲切却又格格不入的世界上对着所有的人大声出来奈何眼下却没有这种可能性。此时夜色渐重黎明前的黑暗已至。在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山洞里范闲就这般轻幽幽地了出来。
我是叶轻眉的儿子。
不知为何。这句话一出口。范闲就感觉到轻松了许多那颗承载了太多压力的心脏便在这一瞬间挣脱了上面了地许多枝枝蔓蔓至少获得了暂时的放松与夜风里地自由味道轻轻相拥着。
天光渐明。
回忆并不太多但肖恩地极缓慢一天半夜之后。范闲终于达成了此次北行中最重要的目的他望着肖恩轻声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的吗”
肖恩只是带着一丝怪异的神色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喘息着道:“你是她的儿子”
范闲头笑了笑:“我没有乱认老妈的习惯。”
肖恩剧烈地咳了两声。震出了心脉里最后地那几滴血似哭似笑般道:“难怪你知道这么多事情难怪你对于神庙在哪里如此感兴趣”临死前的老人终于将整件事情看的有些清楚了喘息着道:“看来这山洞应该是困不住你地。”
“我也没有把自己陷入死地的习惯。”范闲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靠近了肖恩。
肖恩忽然死死地盯住他地双眼道:“如果你想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去神庙。”
范闲满脸平静没有回答他。
肖恩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范闲身后的绝壁黄谷之中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老人轻声喘息道:“我以前总以为自己是个不怕死的狠人只是寻求自由罢了如今死亡近在眼前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怕死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怕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范闲看了垂死的肖恩一眼缓缓松开了右手轻声道:“不过死亡也许并不是终结也许你会去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最大的感慨。
肖恩的眼光落在远处腥红的眼瞳渐趋柔和:“你真的是仙女不叶轻眉的儿子”不等范闲回答肖恩继续淡然道:“可是你和她根本都不像。”
范闲道:“你只见过四岁的她怎么能这么确定”
肖恩微笑道:“因为你远远不如仙女漂亮。”
范闲下意识里侧了侧头道:“这个世界上比我更漂亮的女人真的不多。”
“眼神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肖恩看了他一眼略带一丝冷漠道:“我现在才明白在那片雪地荒原之上仙女望着白茫茫的大地眼光依然是柔软的悲悯的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个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那片黑暗的到来才明白原来她的眼光里所有情绪只是表达着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范闲的心跳了两下。
“对生命的依恋与热爱。”肖恩微笑道:“虽然你的眼中常有清亮的笑意但那不一样你母亲应该是个极为有情的人而你骨子里是个极为无情的人。”
范闲笑了笑道:“这我不否认。”
“我这辈子杀过很多人所以一向不奢望能够有个善终。”肖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有些出神望着淡雾雾的天光道:“能够死在这个山洞里如你所。有个好坟也不错。”
范闲半蹲在他的身边。左手搭在老人的肩上现他地肌肉已经逐渐柔软。
绝壁外地天光依然黯淡但透过山谷间弥漫的雾气却显现出一种圣洁的光芒这道光芒柔柔映在肖恩那张枯老的面容上让这位手上染着无数鲜血后半生却孤单凄惨的密探头领无由生出了一股解脱的感觉。
“澹州应该没有那两株枣树吧”
这是肖恩在这个世界上问的最后一句话。
范闲从老人耳下取出最后一根针片刻后确认了他的死亡。微微偏头看着肖恩地尸体。忽然轻声道:“澹州虽然没有两株枣树。但是死之后不定真有个更好的世界在等着你。”
肖恩地双眼已经柔和地合上了那双瞳子里地腥红之色再也无法去看这个古怪的天下。
范闲吐了一口浊气将肖恩的尸体平放在浅洞的最深处至于有没有山鹰来啄食似乎他没有考虑所以显得有些冷漠无情。
他走出洞口。伸手到绝壁之外的空气中捞了捞白色的山雾随着他的手指游动了起来伸手抓住地。只是一片空。
锦衣卫应该还在谷下和各处出路搜寻着老少二人的尸体或者是踪迹。这处燕山绝壁光滑如镜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有人会跳下山崖却能稳稳地站住更没有人能想到有人能够沿着这些光滑湿漉的山壁向上爬去。
范闲整个人地身体像一张纸般紧紧贴在山壁上身后全是浓浓晨间山雾有效地遮住他的身形就算有人在对面地山壁上也无法现有人正像个壁虎般向上缓缓爬行。
在澹州的时候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他足足有四年的时间就耗在自己真气的体外操控上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修行方式但是五竹不管他他自己也练的不亦乐乎不料在后来范闲的人生中竟然帮了他这么多的大忙。
如壁虎般爬行如蛇般紧贴他心翼翼地向上向上再向上面无表情麻黄丸的药效早就褪的一干二净他的真气有些虚乏所以不敢大意。
浅草微动一只手攀住了绝壁旁的石头一个浑身笼在黑色夜行衣里的人像幽灵般从山谷里爬了起来。
帽子遮住了范闲的脸颊他回望去只见山谷里一片幽静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生过。片刻后他心头一动视线隔着重重晨雾望向那边的山林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总觉着那边似乎有人正望着自己那人的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盯着自己。
范闲微微低转身不思考也不及思考像道黑箭一般扎进了浓雾之中向着京城的方向跑去。
而在京城使团别院之外高达手握长刀双目如猛虎般圆瞪看着院前的那些人。少爷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出门所有北齐官员的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但今天一大早便有锦衣卫的人来传宫中的旨意是那位年轻皇帝陛下要传范闲入宫闲叙。
没有几个人知道范闲并不在使团中。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希望范闲不在使团中但是一夜大索竟是没有找到范闲的尸体所以北齐方面终于动了疑心所以很迫切地想确认范闲究竟是在哪里。
谁知南庆人竟是如此蛮横不讲理借口范正使大醉硬生生阻止了北齐官员进入使团。冲突即将暴而此时街口却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不是扫大街是脚步声北齐众人大喜。